潮新闻 记者 陆遥

前几天，我接触了一些打工诗人的作品。

(资料图片)

“打工诗人”，可能说得不够科学，但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这些诗歌的作者，都是外来务工人员。

打开那些word文档，“当时我就震惊了”。

这里有天马行空的想象，有被生活暴击的懊丧，也有直面困境的拼劲。

文字背后的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正在打工，或者曾经背井离乡去打工；他们年轻或曾经年轻，在流水线上挥洒青春。

形形色色的外来务工人员，图片源于新华社

帮我一起约稿的“打工诗人”李明亮说，这些人，他也不完全认识。

李明亮是安徽宣城人，从小喜欢文学，毕业后外出打工。2003年，李明亮到浙江台州投奔哥哥，在椒江一个工厂当研磨工。他在出租屋的铁架床上、马路边、车间加班的间歇写诗。诗歌以关注底层打工者的生活状态为主，很快引起了社会各界和诗坛的关注。

因为之前自己编过《打工诗人》报，也与别人合编过《打工诗歌》杂志等刊物，还创编了当地《新路桥人文化报》，李明亮加入了很多微信群，认识不少打工作家。平时，大家会在群里交流信息和作品。我看到的诗歌，就来自群里的征集。

01

在异乡，望着家乡的方向

打工者，为了生计，有什么活就干什么，通常会做许多不同的职业。因此他们适应变化的能力总是比较强。

他们的文学创作往往是生计之外的精神需求，倒另有些脱俗。

他们创作的母题，常常从身边开始——可触可感的一个物件，或者亲身经历的生活状态。

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工种换到另一个工种。他们喜欢写身边的工友，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感悟磨砺。

一家车轮企业的生产车间，图片源于新华社

《我是车工》

郑建伟（来自 重庆渝西）

清晨，车间第一道明亮晨光

把心中工作的热火又一次点燃

冰凉的机器，坚硬的钢胚

在车床上迅速拉开

我们之间熟悉又陌生的距离

上胚、冲压、取下

一只只小小的金属配件

紧连着我的呼吸

与我的视线高度保持一致

那些铿锵有力的碰撞声

与额头上不断滴落的汗珠

默默抒发着我对生活的热爱和歌唱

多少年来的青春岁月

与机床的脉搏不停跳跃

时间光亮了毛胚的表面与内心

我看见，那些越来越闪光的足迹

多少次我与包装好的成品深情凝视

它们精美的仪容

我想起岗位上争分夺秒

汗水垒成一粒粒晶莹的结晶体

伴我完美地制造出

那些闪耀着人生哲理与智慧火花产品

源源不断地走向新世界

一位工人在切割无缝不锈钢管，图片源于新华社

《八年》

乌鸦丁（来自 浙江台州）

我的工种，是等离子切割。

就是将一块块钢板

分割出圆的，方的，长条的……

小物件。

我的师傅干了八年。

因为弧光对双眼的刺激，我们

每天都戴着墨镜。

但依然干涩，与疼痛。

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头

曾给我看身上的伤口

十几处，都是搬运烧红铁块时

留下来。今天又多出一条。

他当时冲我笑……

仿佛，只有闻到烧焦的腐肉的气息

才能找到活着的状态，像

一次大醉，憋着通红的眼睛。他说

八年了，从没流下一滴泪。

常年在外辛苦劳作，他们在作品中回望故乡，感念亲人。

亲人，是他们的铠甲，也是软肋；亲人的期盼，是他们拼生活的不竭动力。

比如李明亮自己就有一组《故园（组诗）》，写的是老家的风光和亲友的故事。

《走过村庄》（外一首）

李明亮 （来自 安徽宣城）

稻谷、黄豆、红豆、豇豆、柿子、红薯

还有未剥壳的油茶籽和带叶的生姜

它们在水泥地上排列身体

或在竹匾里抱成一团

也有的被一把锄头刚刚刨出，沾满泥土

我走过村庄，脸颊和秋阳一样温暖

远山之巅，庙宇把一株古树举上头顶

天空明净，造就万物的诸神

尚不可及

俯瞰淳安县安阳乡白象湾

《即景》

黄昏的小河边

几只鸭子还在谈论着今天的口福

在主人的竹梢拍打到屁股之前

它们再一次滑入水中

成为一串逗号

让河流这长长的句子

有了更清新的节奏

农妇披着一身霞光，来了

这回，她没有手持竹竿

而是把一个盛有稻谷的瓦钵放在岸边

一阵呼儿般的碎语

鸭子便摇摆着身躯走过来

太阳如一个大大的蛋黄跌落

在碰撞水面的那一刻

波纹向两岸欠了欠身

比如这位明烛江南，本名杨龙义，安徽怀宁人，现居浙江柯桥，在一家印染企业工作。

《母亲的手》

明烛江南（来自 安徽怀宁）

一条枯藤

在暮晚的门楣张望

风的呼吸

是迟缓的远方

检索的指尖有开裂的敏感

现在风正吹过门前的乌桕树

坚硬的白

孤单的红叶

将落未落

撩起鬓角的霜雪

枯藤下意识的

抚摸了一下风又颓然放开

用颤颤巍巍的，衰老的，掌心

炽热的温柔

一家生产丝绸面料的印染厂

02

黎明与黄昏，一步之遥

往前一步是黎明，退后一步是黄昏。

他们歌颂梦想，描绘梦境，希望在城市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昆明寻甸县人李营光，自幼打过螺丝，当过服务员，开过机器，目前即将大学毕业。他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去过浙江等很多地方，靠打临时工维持生计，做过工厂修理工、搬运工、养殖等工作。他写下一篇记叙父亲浙江打工时的作品。

《废品回收站》

李营光（来自 昆明寻甸）

废品处理站里只有一盏白炽灯

乌漆麻黑是我忠诚的伙伴

我攥紧铲子

戴上母亲的老花镜

奋力翻铲来自五湖四海的饮料瓶、酒瓶、矿泉水瓶

它们都是我的兄弟

它们知晓我的酒量

也知道我酗酒太猛差点送走了自己

那边还有一双不错的上乘高跟鞋

它的主人肯定在一个

被狂风暴雨轰炸的夜晚

将它狠狠丢弃在了野外

我视它为宝贝

现在，我准备送它到哐当哐当的粉碎机里进行深度改造

三分钟高温镕铸过后，它就是我的黄金

好了，到了午休时间了

我娴熟地拿起一块DVD碟片照了照

我需要给自己理一个不错的中分发型

像例行公事一样体面地躺进梦乡

我听见妻子踩着金色的高跟鞋

哐当哐当地朝我走来

我拿着铲子在梦里惊醒……

打工诗人，不惧直面现实的痛。他们的文字，有的看起来调子不够明亮，但描述与咏叹，又何尝不是勇气和胆识。

《粉刷匠》

富永杰（来自 甘肃平凉）

不记何时，他手中的刷子

把村庄越刷越新

把高楼越刷越亮

而把自己

越刷越瘦

越刷越旧

更多的时候，他不敢面对四周

生怕一转身

成为墙的一部分

工人在粉刷油漆，图片源于新华社

《加工的月亮》

苏城（来自 湖南益阳）

休息屋里，我们爱美了起来

香烟是男人的口红

只是用得快些

下班后的黑夜如休息的乌鸦

我们排队领着自由

关于理想只字不提

像一个孩子，有了秘密

老师傅弯着被压矮的理想

缓缓爬上梯子

像是被商人刚加工好的月亮

生产线如一排排牙齿

咬着我们

肉做的光阴

雨天，老镇不远处

有一片正打点滴的小林

竹子一节一节

像通往天堂的绿皮火车

我们穷，只能站着

03

真情如歌，自带诗意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他们或许是身边打工人里，最浪漫的一个。即使看到生活的坚硬，依旧愿意想象它的柔软。

因此，他们更懂得珍惜和书写人世间那一份真挚的情。

无论是爱人之间的炙热，还是亲人之间的思念，或者兄弟之间的牵挂，令人动容。

《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王计兵（来自 江苏徐州）

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爱着爱我的人

快三十年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如何在爱人面前热泪盈眶

只能像钟摆一样

让爱在爱里就像时间在时间里

自然而然，嘀嘀嗒嗒

图片源于视觉中国

《我的女儿》

易桑（来自 江西赣州）

虽然你不懂什么是离别

视频那头的你扯着嗓子大哭大闹

嘴里抽噎地喊着“妈妈快回来”，那么真实且热烈

我哽咽难鸣，为这脆弱得像芦苇一样的生命

是怎样的现实，竟对一个肉体凡胎这般地折腾

我爱你，离你遥远而又遥远

声音无法传达到的感情也终究无法传达给你

但落雨的天空也会和春水一样一碧万顷

恰如我想你，你也正好在想我

你小小的身影踉跄地走在坑洼不平的路上

无拘无束的笑声在黄昏的风中，起伏跌宕

屋后犁地吆喝牛的声音与你的呢喃细语融为一体

很遗憾，我未能成为你每晚夜空中一颗小小的星星

让你过早地了解庄稼、家禽以及万物的生长

让你明白那些艰难的日子，是怎样和着一日三餐熬过去

很遗憾一切的发生，我都不在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我们愿借这些诗人灵秀的笔，借他们的真挚、借他们的细语，借他们的憧憬——

祝所有打工的你我他 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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